數年之前。
一次坐飛機,我在讀一本書,名字叫《量子佛學》。坐在旁邊的大叔探頭看見書名,很好奇問我書中講什麼,大概告訴他之後,開始叨叨叨要我好好讀六祖壇經,說什麼壇經是最好的佛經,沒有之一,讀好壇經,可解一切惑雲雲。
我特別想反駁他,好像不是這麼回事把,依你說佛教經典三藏十二部,都不及一部壇經?可我沒開口。
因為我也沒有全文誦讀過壇經,只大概知道其中幾個故duan事zi,沒法有理有據地爭論。
只好做神秘微笑狀,擺出一副“白痴我才懶得跟你理論”之架勢,埋頭讀我的書,再不睬他。
佛教管這叫我慢,還是七種我慢中的增上慢,就是“未得之法,自謂已得”,明明自己搞不懂的偏要在別人面前裝懂。每每想到此節,慚愧無比。當對別人的評價不那麼在意時,就可以很坦然地說一句“這個我不會”,無論隨後是不是花點時間學會,至少沒有在自己和外界之間人為豎一道屏障。
後來真的讀壇經時,看六祖如何開悟,如何傳法,最後如何開示,自佛陀應現到惠能傳授,共第三十三世,心中仿佛穿越回飛機上,對著隔壁大叔一二三四五說明白他全都說錯了,頭頭是道,那場沒有出口地爭辯,早在意識裡百轉千回了好幾遍。
再後來,重讀莊子。莊子說,大知閒閒,小知間間;大言炎炎,小言詹詹。高論的人盛氣凌人,爭論的人小辯不休,而大道是無可名稱的,大辯是不用言說的,是謂大道不稱,大辯不言。心中存著與別人一爭高下的念頭,本質上跟他是同樣的,觀察角度、交鋒力度不同,而已。如果重讀是為了駁倒別人的觀點,其實跟不讀而神秘微笑,效果並無二般。
羞赧之餘,再一次重新讀過。惠能沒有想用他的偈子駁倒神秀,也不覺得誦經三千部就通曉佛法,他只是將自己所知所悟傾瀉而出,全然傳授;我們,也該不帶一點意識過濾篩,不帶個人偏見的、全然的接受。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:讀了數遍之後,依舊發現有很多處根本沒明白。能接收到的,是和自己的意識雷達合上的那部分,如果不從自己這一端去掉過濾的功能,只聽自己想聽的部分,再讀n遍,也只是把接收到的部分反復接收,無法收到更多的信息。
這是我越來越喜歡翻回頭讀那些經典的原因:經過時間挑選的經典作品之廣博,一定不是一遍就能完全消化的。從ta一側,了解梗概全貌之後,從我一側,去掉我慢我執,重新去讀,又是不一樣的領悟。我的一位老師總是說,“真正”讀完一本書,一切理都在其中。你的那本書,是什麼呢?